“读圣贤书,明事理,养心性,”黄湜转身,看着围拢过来的家人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卸下枷锁后的轻松,“最终所求,不过是家人平安,桌上常有热饭,冬日有炭火御寒罢了。”
他弯腰抱起懵懂的小儿子,用带着墨迹和木刺的手,抹掉小家伙嘴角沾上的油星,“从今往后,爹就在家,好好教你们认字,陪你们长大。”小院里,阳光正好,暖意融融。那曾经名为“黄子澄”的削藩利刃,仿佛已在天幕的光影中彻底锈蚀、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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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江宁海,方府幽深书房。雷雨将至,墨染癫狂。
门窗紧闭,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天光。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,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书案一角。空气闷热凝滞,弥漫着浓重的墨臭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气息。方孝孺枯坐在案前,形容憔悴,眼窝深陷,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,死死盯着铺在面前的一张雪白素笺。
天幕上“胡濙密报”、“永乐释疑”的消息如同尖针,反复刺扎着他敏感的神经,却被他强行屏蔽。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的,是更早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——永乐十九年,新建成的北京奉天殿,在一声震天动地的霹雳雷火中,烈焰腾空!那煌煌天威,那吞噬一切的金红火焰!
“天罚!此乃上苍震怒!煌煌天谴!”方孝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,如同受伤的野兽。他猛地抓起饱蘸浓墨的狼毫,手臂因激动而剧烈颤抖,墨汁如黑色的血泪,大滴大滴地砸落在素笺上,晕开一片片狰狞的污迹。
“朱棣!逆贼!尔沐猴而冠,僭居大位!纵有漠北之功,难洗靖难之血!”笔锋在纸上游走,力透纸背,字字如刀,句句泣血,仿佛要将满腔的恨意刻进这方寸之间,“奉天殿火起,雷殛煌煌!此非工部失察,实乃天道昭彰!尔之心虚胆裂,惶恐不可终日,苍天可鉴!神人共愤!”
他越写越快,越写越狂,笔走龙蛇,状若疯魔。素笺被狂乱的墨迹彻底染黑,字迹早已扭曲变形,不成章句。忽地,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沉沉夜幕,紧接着“咔嚓”一声炸雷,震得窗棂嗡嗡作响!
“哈哈哈!天雷!又是天雷!”方孝孺被雷声惊得浑身一颤,随即爆发出凄厉的大笑,他猛地掷笔!饱蘸墨汁的笔头狠狠砸在素笺中心,溅开一大片浓黑的绝望之花!
他踉跄起身,指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,嘶声力竭:“尔且听着!看着!尔之三子,高炽、高煦、高燧!尔以何术夺侄位,彼必以何术弑尔嗣!今日尔骨肉相残登大宝,他日尔之血脉,必效尔之故伎!兄弟阋墙,同室操戈!重蹈西晋八王之覆辙!血流漂杵,宗庙倾颓!此乃天道好还,报应循环!朱棣!尔在九泉之下,必当瞠目!尔之永乐伪朝,终将……终将化为齑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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