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的墨迹未干,刑部衙署的空气却已彻底凝固。高平阴鸷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网,紧紧缠绕着侯砚卿交出的那些卷宗——关于波斯邸的搜查记录、米赫达德的初步口供(自然是经过删减的)、萨珊居的地图,甚至包括那个被重新锁死的、象征性的空金匣。唯独那几张承载着癸巳夜滔天血案和谋逆铁证的焦黄乐谱残页,早已被侯砚卿贴身藏匿,如同蛰伏的毒龙,紧贴着他滚烫的心脏。
“侯大人,好自为之。”高平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得逞的冷意,手指拂过封存的卷宗木箱,如同抚摸战利品。他身后,京兆府和御史台的官员垂手肃立,眼神复杂,既有对这位年轻侍郎突遭罢黜的同情,更有对上意难测的惶恐。
侯砚卿面无表情,深青色的常服取代了绯袍,银鱼袋也已解下。他立在堂中,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,却又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,敛去了锋芒,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静。他微微颔首,声音平淡无波:“有劳高常侍。”说罢,不再看任何人,转身便走。步履沉稳,穿过一道道或惊愕、或惋惜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,径直走出了刑部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律法的森严大门。
门外夜色如墨,浓云低压,不见星月。湿冷的晚风卷起街角的落叶,打着旋儿扑在脸上。侯砚卿没有停留,没有回头,身影迅速融入务本坊纵横交错的幽深巷道。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板,每一条岔路。七拐八绕,确认身后绝无跟踪的“尾巴”后,他在一座供奉着不知名土地神、香火早已冷落的破败小庙后墙阴影处停下。
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被无声移开,露出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洞口。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陈年香灰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。这是早年一位隐遁的刑部老吏留下的秘密通道,连通着早已废弃的、前朝遗留的一段地下引水暗渠。侯砚卿侧身滑入,又将地砖复原。眼前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。
他并未点燃火折,而是凭着惊人的方向感和触觉,在狭窄、湿滑、弥漫着腐朽气息的甬道中无声穿行。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石壁,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。黑暗中,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,如同战鼓擂在胸腔。癸巳血案的真相、安禄山的狼子野心、柳含烟(霓裳娘子)以生命刻下的控诉,还有那停职的屈辱与杨国忠狰狞的嘴脸…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复交织、碰撞,灼烧着他的神经。
不知过了多久,前方终于传来极其微弱的水流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混杂着霉味和乐器的陈旧气息。他停下脚步,摸索到一处石壁的缝隙。将耳朵紧紧贴上去。
外面,是死寂。太乐署库房特有的、那种被尘封时光和无数秘密压得喘不过气的死寂。看守的老吏似乎早已睡熟,连鼾声都听不见一丝。
侯砚卿屏住呼吸,从怀中摸出一根细若牛毛、顶端带着精巧倒钩的乌金丝。这是西域老仵作所赠,专破精巧机括。他将乌金丝缓缓探入石壁缝隙,极其缓慢地、如同最耐心的毒蛇般向深处探去。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反馈,他全神贯注,感受着内部机括的咬合与纹理。
“咔哒…”
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脆响。石壁内传来极其细微的齿轮转动声。紧接着,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,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,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!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黝黑洞口!
一股更加浓烈的、纸张霉变、虫蛀和尘封乐器散发的陈腐气息,如同沉睡了十年的幽灵,猛地涌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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